“烟草大王”褚时健出身农村家庭,早年丧父,执掌玉溪卷烟厂18年,从连年亏损到亚洲第一、世界第三的烟草集团。
68岁锒铛入狱,女儿自杀,妻子被囚,家破人亡,74岁二次创业,84岁又成亿万富翁。
王石说,自己这辈子唯一敬佩的企业家,是褚时健。
褚时健如何走出人生的低谷和绝望,东山再起,再创辉煌?
本文带你走进褚时健的精彩人生。
—1—
人生的缘分如此奇妙
救别人最后竟然救了自己
褚时健年轻时因为得罪小人,被划分为“右派”。
成了右派,意味着丢掉工作、没有收入、家庭分离,还要受周围人的歧视。因为受不了折磨,很多右派离婚、自杀了。
30岁正是大干事业的时候,现在成了右派,一切都完了,褚时健的人生陷入了绝望。
褚时健被下放到元江县红光农场,去往生命中前所未有的低谷。
褚时健住在四面透风的工棚里,四处都是蚊虫,每天都要劳作。
有一天,他在剧痛中醒来。发现自己发着高烧,全身瘫软,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。鼻子和嘴里都流着血,他怕自己的血流干,用力把血咽了下去。
其他右派和当地的农民经过工棚,有人进来看他,但都没有留多久。
同情一个右派并不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情,而且他们自己也是右派。
褚时健内心开始绝望,自己这条命恐怕要留在农场了。
红光农场的医生罗载兴,听说有个右派病得快要死了,叫农民带路,来到褚时健的工棚。
罗载兴一进门,看见几乎昏迷的褚时健,惊呆了。人生的缘分是如此奇妙,原来几年前,褚时健曾出手帮助过罗载兴。
罗载兴因为跟着美国牧师学医术,被当成是“美国间谍”,革命群众对罗载兴拳打脚踢,逼他说出与境外敌对势力的联系方式。
罗载兴被打得受不了,只好乱编一些联系的暗号。因为无法考证,罗载兴被反复毒打。
褚时健当时是玉溪人事科长,刚好带工作组到罗载兴所在的地方。褚时健一看,“太明显了,他能是什么特务?哪有那么多间谍特务?”
褚时健让群众不要再打罗载兴,还告诉他,以后不要胡认这些罪名,那样只会让你处于更糟糕的处境。
失去消息多年后,没想到两人竟会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以这样的情境相遇。这一次,是他报答褚时健救命之恩的时候了。
罗载兴诊断褚时健得了严重的疟疾。
他给褚时健吃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特效药,是德国进口的。如果这个都没有效果,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。
第二天褚时健不再流血,烧也退了。
20年后,褚时健到玉溪卷烟厂当厂长,罗载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,褚时健把他调到烟厂医务室。罗载兴到退休前,一直在玉溪卷烟厂和褚时健做同事。
做人心慈一点,善一点,总是好事。
给别人留一条活路,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。
在褚时健一生的大起大落中,他前期帮助过的人,积累的人脉,在后来都发挥了重要作用,不仅救了他的命,也成就了他辉煌的事业。
“别人要打倒你,你控制不了,但你可以做到,自己不把自己打倒。”
—2—
指着副厂长的鼻子说:
信不信我先撤了你!
1979年,褚时健担任玉溪卷烟厂厂长。青少年的艰难,再经历这20年右派命运的低谷,他看上去比实际老很多,又黑又瘦,神情憔悴,大家都叫他“老褚”。
褚时健不敢去卷烟厂,不是怕事,而是怕复杂的人际关系。
褚时健为此专门去找了地委书记,请胡书记赐他一把“尚方宝剑”。
褚时健说:“我是外派的领导,玉溪卷烟厂派系斗争很厉害,我夹在中间不好开展工作。请您给我一年时间,一年内,凡是来地委告状、上访闹事的人,一律驳回,由我来处理。”胡书记答应了。
卷烟厂的生活条件很差,有的两家人住28平米的房子,中间用草席隔开。因为生活艰难,职工在厂里养鸡鸭,成群的鸡鸭在厂里到处乱跑。工资又低,年轻人都不敢来这里上班,因为不好找对象。
车间里烟丝丢满地,一名工人在干活,其他工人在围观、闲聊。有几个卖力干活的,都被认为是“傻瓜”。
褚时健心里很恼火“你们就是这样搞企业的?!”
领导班子12人,分成两派,炮派和八派,斗争很厉害。炮派的意见,八派不会同意;八派做的事情,炮派坚决不配合。
有一次车间主任安排人去做烟嘴,有4个炮派的工人就是不上班,要车间主任去找八派的人来干活。这明显是故意旷工。
这4个工人与一位副厂长都是炮派,背后有靠山,他们肆无忌惮。车间主任缺人干活,就给褚时健汇报。你先叫人去顶岗,到月底发工资,记住不要发这4个人的。
到了月底,这4个工人来找褚时健:为什么不给我们发工资?褚时健直接回答:“除了不发工资,奖金也不发,这是对你们旷工的惩罚。”
这几个人立刻去找副厂长。以前也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,上级领导怕他们闹事,最后都算了。
令他们没想到的是,副厂长一进褚时健办公室,刚一开口,褚时健指着他的鼻子说:“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。你要是支持他们在工厂作乱,信不信,我先把你这个副厂长撤了!”
这个副厂长当时就懵了,横行这么多年,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。这个黑脸厂长是什么情况啊?
他跑到地委,找到自己认识的领导,告褚时健的状。这时,褚时健向胡书记要的那把尚方宝剑发挥了作用,告状闹事被驳回。
见惯了和稀泥、不干事的领导,褚时健雷厉风行的作风给职工留下了深刻印象,也给那些有心做事、能干的工人深深的鼓舞,他们觉得这个厂长会干点事情出来。
—3—
书记恶人先告状
褚时健:要我干,他必须走!
党委书记和厂长,到底谁是老大,这个问题一直都有争论。
偏偏褚时健遇到的这位党委书记,是一位对权力非常在意、对生产毫无兴趣的领导。
这位书记在工厂逃避所有的矛盾冲突,有一次因为调薪,工人把领导办公室包围起来,这位书记端着茶杯溜走了:你们找储厂长。
上级发下来,玉溪卷烟厂的涨薪名额为40%。问题不在于涨工资,而在于给谁涨工资。
选好了,可以带动全厂的积极性,选不好怕职工罢工闹事。
书记比褚时健早到烟厂几年,是烟厂的老领导,对各方面人员的情况比褚时健清楚。这次这么重要的涨薪,褚时健希望能和他一起商量确定人选。
可是,在这个关键时刻,书记却“生病”住院了。褚时健只能一人挑起涨薪的工作。
褚时健尝试去医院找党委书记商量,但是,书记还是一副你自己干、我不管的态度。
厂里领导班子讨论,大多数人倾向于按照以前,把名额平均分配到每个部门。初稿公布出来,一线员工很不满,他们觉得不公平,辛苦多、贡献大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,很多人开始闹情绪。
经常五六十人到吃饭时间就堵在办公室门口,说要见褚时健。几十个人搬凳子坐下来,“吃不起饭了,就是要你给个方案出来。”
制丝车间闹得最厉害,一群罢工的工人把车间主任围了起来,场面异常激烈。
调薪期间党委书记一直在医院躲清净,其他厂领导也是看热闹的心态,凡事不操心、不出力。
褚时健也知道他们是怕担责任,在逃避,但也拿他们没办法,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。
顶住了职工一次次堵门、吵闹后,褚时健拿出了最终的方案。名额不平均下放到每个部门,而是全厂在同一平台进行挑选,按实际生产贡献排列,排名前40%的涨工资。
勤恳付出的员工都得到了涨薪,这个方案也被大多数人接受了。
工厂消停了,生产恢复正常,而党委书记也出院了。褚时健见到他,丝毫不客气:“你如果真的有病,就继续去医院养病,厂里调薪的事情,我已经处理完了。”
原以为他只是怕担责任,后来才知道书记不干工作的时候,就把时间用来写材料告褚时健,张罗了褚时健的很多罪状。
褚时健知道自己迟早要把这些不干活的人清出工厂,但他没料到党委书记竟然恶人先告状。
褚时健直接找到地委书记:“他干,我走;要我干,他必须走!”
最后,这位党委书记被调走。褚时健趁着换书记的时候,对领导班子进行了大调整。
—4—
受“党内严重警告”处分
想想我们赚的钱
这个罪名我扛了
为了奖励多劳多得,褚时健制定了新的收入分配制度。
工资与产量、质量挂钩,收入上不封顶,下不保底。
为了提高生产效率,将三班倒改为两班倒。工作强度的增加引起一些职工和对手的不满,他们写信告到云南省委、全国妇联、全国总工会,指责褚时健损害玉溪卷烟厂2000多名职工的权益。
褚时健发展生产、提高效益的很多做法,在当时的环境下,是出格的。“改革嘛,总要有人付出代价。”
国企领导者不仅要考虑经济问题,还有各种其他约束。褚时健是先行者,为了发展烟厂,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,也在所不惜。
1982年,褚时健为了获得高质量辅料,用香烟和广东商人串换,受到“党内严重警告”处分。褚时健因此沉默了几天,“想想我们赚的钱,这个罪名我扛了。”
个人得失放一边,把企业发展起来再说。
当每个月真金白银兑现到员工手上时,员工的积极性被激发了出来。
全厂的生产热情高涨,日产量几乎翻倍,质量合格率连续几个月保持100%。
储厂长除了出差,几乎天天都在车间待着,这是一种比任何制度都强有力的震慑。
褚时健在车间与工人交流
我就喜欢踏实、肯钻研、认真的人,不管是车间主任还是技术员,给我汇报两三次,我就知道他有没有水平,努力不努力。
有别的省过来玉溪卷烟厂学经验,准备把三个主力烟厂合并,以此振兴烟草行业。褚时健了解后说不行,他们三个厂加起来90多个处长,都争着要房要车。
我这里9个处长都没有,但我有两条生产线,一条生产线就给政府贡献64亿的财政收入,他们整个省的财政收入才63亿。没有好的激励机制,人发挥不出积极性。
我做烟厂,只有一个追求,把生产搞好,把产量和利润搞上去。
有了钱,褚时健改善员工生活,在他的任上,为职工盖了5000多套房子。在他离开红塔之前,集团账面上还有28亿元,专门用来改善员工生活。
短短几年,玉溪卷烟厂就成为玉溪地区职工生活最好的工厂,从遭人嫌弃到成为抢手单位。
—5—
保证三年还清贷款,如果做不到
本人愿受党纪国法最严厉的处罚
甚至枪毙,我都心甘情愿
1984年,国家批准可以通过申请外汇贷款引进国外先进设备。
很多大企业害怕风险,不敢要贷款。贵州卷烟厂直接放弃了自己的额度,昆明卷烟厂的额度也大幅下降,省里计划分的贷款就多出1300多万美元。褚时健有一个大胆的想法。
中午会议休息时间,褚时健把同去的总工程师李振国拉到一家饭馆,“老李我们马上算个账。”如果追加贷款,玉溪卷烟厂如何还贷,两人写了一桌子的数字。
下午回到会场,褚时健说:“我们追加额度,共申请2300万美元的贷款。”
这简直是个逆天的申请,连省委的领导都大吃一惊。计委的领导担心风险太大,不肯批准他的申请。
褚时健算过,买进口设备,日产量高,优质率80%以上,一年能剩下380万元的原料。
李振国说:“从设备上来讲,当然要买,我担心买来以后的原料问题,没有优质原料,设备也发挥不了作用”
褚时健说:“车到山前必有路,原料的事情我来想办法,我们先把机器买了。”
褚时健经常泡在计委,不管他怎么说,领导就是不敢批给他。80年代,一个地方的小企业,贷款2300万美元,这是什么概念?利息都不知道还不还得起。
褚时健半路拦住朱奎副省长的车,从设备引进之后带来的巨大经济效益、对云南省利税贡献的角度,诚恳地表达自己贷款的理由。朱奎终于同意了。
朱奎召开计委人员开了一次会,计委的领导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,这么大额度的贷款,如果处理不好,不仅是计委,云南省委的主要领导都要承担责任。
迫于无奈,褚时健立下“军令状”:保证三年还清贷款,利税每年递增1亿元,如果做不到,本人甘愿受党纪国法最严厉的处罚,即使枪毙,我也心甘情愿。
有了这样的军令状,计委领导终于批准了褚时健2300万美元的贷款。
褚时健从德国、英国等购买先进设备45套。1980年代,玉溪卷烟厂引进计算机系统。
1986年,进口设备全部投入使用,成了当时国内烟厂最豪华的设备阵容。玉溪卷烟厂一下子豪气冲天,傲视群雄。
—6—
别人不敢干的事
偏偏我就有这个热情
由于原料烟叶质量一般,玉溪卷烟厂的香烟还是不受欢迎。
在1983年颁布的《烟草管理条例》中,推广种植和收购是烟草公司的职责,不允许烟厂介入。
褚时健想由烟厂提供资金,但是烟农必须按照他的方法来种植,并将烟叶卖给玉溪卷烟厂。
这就是后来广为推崇的“烟田是企业生产的第一车间”。
烟草公司做烟叶,卷烟厂只做生产,烟草专卖局负责销售。运转效率低下。
褚时健提出把烟草公司、专卖局并入烟厂,三者合一才能使效益最大化。
这个想法极其大胆,遭到其他两方的断然拒绝。在国家烟草总局会议上,有领导当场指责这种做法“放肆”。
褚时健必须说服领导,他得拿出他的筹码。他能拿出什么呢?财政收入。他向省委承诺了高额利税,这就是他的军令状。
领导最终同意:只要最终是为国家财政收入着想,企业的形式是可以商量的。
“在做事层面,我觉得霸道一点没有问题,最终都是为了集体和国家,但我做人一点都不霸道。”
1986年,“三合一”以会议形式通过。
褚时健彻底打通了一条完整的烟草产业链,红塔山品牌在“三合一”体制下开始腾飞。
对于烟农,褚时健说:“烟厂保证你们的收入比以前高。如果种这些烟叶不挣钱,烟厂补给你们。”
褚时健一直有一个理念:不能亏待别人。他把烟农作为烟厂的“编外职工”,想尽办法提高他们的收入,甚至将卷烟厂的部分利润都拿出来分给广大烟农。
1992年,褚时健发给农民的补助是3.6亿元,到1995年,更是达到10亿元。
褚时健“沉迷”烟田
烟叶有三年醇化的过程,褚时健从1985年开始“第一车间”革命,到1987、1988年,突然爆发巨大的能量。
玉溪卷烟厂的烟叶质量、数量令同行大吃一惊。1987年,玉溪卷烟厂向国家上缴利税7.6亿元,首次成为全国第一名,常年第一的上海卷烟厂被玉溪卷烟厂甩在了身后。
当大家都在吃大锅饭、混日子的时候,褚时健不断地探索、突破体制障碍,甚至半路拦车、得罪领导,最后没办法,还得白纸黑字立下军令状,才能推进改革。
做来做去都是国有资产,对于个人来说,其实只有麻烦,没有什么好处。
但这就是褚时健的性格,人生来就是要干事,别人不敢干的事,偏偏他就有这个热情。
—7—
云南省最大的“财神”
他一开口
你身上的金玉
能把身体拉弯
褚时健担任玉溪卷烟厂厂长18年,将一个亏损的地方小烟厂发展成“亚洲第一、世界第三”的烟草集团,卷烟产量翻了接近10倍,缴纳利税共991亿元。
1994年,玉溪卷烟厂利税接近300亿元,相当于400个农业县一年的财政收入,足足撑起了云南省财政的半壁江山。
玉溪卷烟厂职工的工资一升再升,福利也越来越好,年年修建新的住房,每年都有学校、医院、文体活动场地进驻烟厂生活区。玉溪卷烟厂成了云南省非常抢手的单位。
1993年,红塔山的年销量超过所有香烟品牌,占据80%的高档香烟市场。
1995年,《中国最具价值品牌研究报告》中,红塔山以320亿元的品牌价值登顶榜首,排名第二的长虹只有87亿元。
全民购物首选品牌中,红塔山超过中华香烟,高居榜首。
红塔山成为中国烟草界难以逾越的一座品牌高峰。
褚时健被评为全国优秀企业家、全国“十大改革风云人物”,一时间风光无两。
大家都争着和褚时健套上关系,因为他一个批条就能价值上百万甚至上千万。
每天有无数人在卷烟厂周围等着疏通关系,一件香烟50条,也就是500盒,一盒香烟出厂价是4.6元,市面上可以卖到10元以上,所以一件香烟就能赚2500元。
褚时健曾经给一个公司的老总,5000件红塔山的批文,这个老总激动给褚时健跪下了。拿到5000件红塔山的批文,意味着躺赚1250万,而90年代北京的平均工资才221元每月,这笔钱,简直就是天价。
“金口玉牙,他一开口,你身上挂的金玉,能把人身体拉弯。”
单是每天在玉溪住着,想方设法找褚时健要批文的就有6万多人,他去机场,想接他的高档小车都排成长队。
云南省财政收入70%来自烟草行业,玉溪卷烟厂又独占烟草行业70%。褚时健可以说是云南省最大的“财神”,也是很多人发财致富的“财源”。
树大招风,处于这样的地位,难免得罪人。“一直忙着做事,一回头,才发现自己一直走在悬崖边上”。
—8—
女儿狱中自杀
褚时健当场奔溃
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
1995年3月,一封匿名的举报信,让玉溪卷烟厂一片哗然。
几个月后,老伴马静芬被关押审查。
女儿储映群涉嫌索要3650万元、100万港币、30万美元,被警方带走,最终没有坐实罪名。
1995年12月,储映群在看守所里自杀了。有几个令人心酸的细节,两行字的遗书、冬天、看守所、异乡河南。
褚时健那天在朋友家里,专案组打电话过来,褚时健听到消息,当场奔溃,在老朋友面前,失声痛哭:“姑娘死了!死在河南,是自杀的。”这是褚时健第一次在人前完全失控。
储映群从小跟着褚时健吃了很多苦头,因为褚时健被打成右派,女儿不到3岁就跟着他们一起在农场受苦,褚时健20年的“右派”生活,加上忙于工作,没给女儿多少关心,储映群家庭也不顺,很早就离了婚。
对于女儿储映群,褚时健心里有很深的愧疚,他前半生坎坷,没条件照顾好女儿,现在女儿竟然先他而去,还是自杀死的。
储映群自杀时,和母亲马静芬在同一个看守所,但马静芬完全不知道,那个长得和自己很像的女儿,已经和自己永别了。
直到两年后,马静芬见到律师马军,才知道这一切。马静芬一直说,“我女儿一定不是自杀的”。
“我对不起姑娘,他一直喊我退休了、退休了。映群自杀了,我对不起姑娘。”褚厂长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。
好多年过去,一提起往事,褚时健总是重复:我对不起姑娘……
这是褚时健人生中最脆弱的时刻。白发人送黑发人,自己进监狱,女儿自杀,妻子被囚,真是妻离子散、家破人亡。一下子从巅峰跌到人生绝望的谷底。
他少年经历了父亲、母亲、兄弟的死,如今老年,该如何面对女儿的死?他的内心彻底奔溃了。人生走到68岁,褚时健真正体会到什么是“内心在滴血”……
调查组到一个烟田种植村查褚时健的线索,村主任对调查组的人说:“同志,你们这么远过来,我们本该请你们吃饭。但是你们今天是这个意图,我们就不请了。储厂长是好人,你们莫整他。”
经过两年的舆论发酵,褚时健已经成为一个“辜负”党和人民的罪人,是个贪污、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罪犯。
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,是褚时健主动交代的。几个香港朋友到他家,看到家里太寒酸,几个人送给他一些钱,接近400万元。自己并没有提供什么利益输送,是朋友间的来往,所以没有拒绝。
贪污罪是私分公司300多万美元,褚时健分174万美元,罗以军和乔发科各68万美元。钱还没有到账,就已经被知晓。
褚时健案在全国引起巨大的轰动,掀起关于国企领导待遇的激烈讨论。
褚时健担任玉溪卷烟厂厂长18年,为国家贡献利税991亿,加上品牌价值400多亿,为国家创造1400多亿贡献的人,17年工资总收入不到80万元,很长时间里,拿的是1千块月薪。
一个为民族工业做出如此巨大贡献的国企领导,褚时健一年的收入竟然不如歌星上台唱一首歌!
他出事后,万人请愿,为他鸣不平。有人说,褚时健不能抓,没有他云南至少要落后十年。很多烟农也为褚时健请愿。
褚时健被抓,熟悉他的人,都对他表示极大的同情与谅解,甚至十多位企业家代表联名为褚时健喊冤求情,希望“枪下留人”。
有人说“褚时健错在早生了几年”,因为他进去之后,国企领导的工资进行了调整,他的继任者年薪百万,比他17年的总收入都多。
“在不该拿钱的时候,拿了他该拿的钱。”褚时健成了改革开放以来最具争议的人物。
最终,褚时健被判无期徒刑,宣读判决书的时候,他一直摇头,没有说话。
褚时健进了监狱,每天都有朋友来看他,走的时候悄悄留点钱给他,褚时健也没在意,随手把钱放在书架上。
后来离开监狱时,他把书架上的钱拿过来数了数,竟然将近100万元。想想他的罪名,真的有些讽刺。
—9—
74岁二次创业
84岁东山再起
又成亿万富翁
2001年褚时健因为严重的糖尿病,保外就医。
自从71岁的褚时健被判无期徒刑,进监狱后,大家就断定:褚时健的一生到此结束,即便不是生命的结束,至少也是事业的结束。
褚时健之前在大营街扶持一些企业,生产烟厂的辅料,大营街因为有褚时健的扶持,很快就富了起来,90年代成为云南第一村。
大营街书记任新民说,当年褚厂长出手相助,让大营街改天换地,改变了几代人的命运和生活。褚厂长是大营街的恩人。
“以前在烟厂,要报答他的人太多,他也不需要。现在他遇到难处,正是我们表达心意的时候。”
褚时健借了1000多万元,很多工厂的老板都愿意借钱给他,一位褚时健扶持过的老板,不要褚时健的借条:你能还就还,不能还就算了。当年要不是你帮我们,我们也没这个钱。
褚时健坚持要写借条给他:“帮你们是一回事,这个钱是一定要还的。”
2002年,褚时健在哀牢山上,承包了2400亩荒山,种起了橙子。
谁也不会想到,在偏僻的哀牢山深处,弯弯曲曲的山路、荒草丛生的野地里,有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企业家如今在这里创业。
2003年,万科集团董事长王石到哀牢山拜访褚时健。当时到处都是荒山、裸露的红土,新种下的树苗只有膝盖高,王石问他:“这得什么时候才能结果?”褚时健两眼放光:大概六年。
“橙子挂果需要六年,六年之后他80多岁了,一个70多岁的老人创业,大谈80多岁以后的事业,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!”
王石说“我当时就想,如果我到了他那个年轻、遇到他那样的挫折,我会怎么样?我知道,我一定不会像他那样勇敢。”
褚时健给自己的橙子品牌命名为“云冠牌”,就是至少要做云南的冠军。
褚时健没学过柑橘种植技术,他在山上的房间里堆了一大摞书,这十几年都翻得皱巴巴的,书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批注、笔记。
他不仅看书、还经常到地里观察,了解株距、肥料、日照、土壤和水,几年之后,成了一名柑橘种植专家。
“说起来方法很简单,谁都可以去学,但像我这样认真的人少。”
哀牢山缺水,患有糖尿病的褚时健背着胰岛素袋子,随时准备打点滴,花几个月时间,跋山涉水找水源。
别人买鸡粪,都是直接拎袋子、过秤、交钱,褚时健会倒出鸡粪,蹲在地上,把臭得年轻人都不敢碰的鸡粪,抓在手上捏一捏,看水分多少、是否掺了太多杂质,他快80岁了,眼睛不太好,几乎把鸡粪凑到脸上。
这是当年叱咤风云的“亚洲烟王”,再次创业的姿态。
利益共享一直是褚时健做人做事的底层逻辑,把利益问题解决了,农户比自己都要对工作负责。
哀牢山农户的年收入从原来不足2000元,到如今高达10万元。
2013年基地的产量突破1万吨,褚时健除了给作业长增加年终奖,还每人奖励了一套在玉溪150平方米的住房。作业长的年收入,好的超过20万,低的也有十几万。
新平县县长开玩笑说:“你们这里作业长的收入,比我还高嘛。”
2012年,储橙开始进军北京市场,上线5分钟就售出800箱。三天时间,20吨褚橙被一抢而光。
一时间,褚时健种橙子、“褚橙卖到了北京”冲上了热搜。2012年正掀起创业热潮,褚时健74岁开始创业,84岁取得成功的故事,实在太励志了。
2012年褚时健84岁,种橙种了10年,再一次创业成功,成为亿万富翁。
作业长们对褚时健从不屑到心服口服。“我们30多岁,跟他学,做人做事都学,以后做什么事,按储老的态度去做,至少不会饿肚子。”
褚时健一一解决了水源、土地结构、肥料不足、株距过密、橙子口感不好等诸多问题,到2015年,储橙每亩产量达到4~5吨。
在国际上,农业水平较高的美国和澳大利亚,橙树亩产最高水平也才3吨。而在云南偏远的哀牢山上,褚时健实现了国际水平的突破。在他的人生中,这是第二次。
第一次是在玉溪卷烟厂,市场占有率打败英美烟草公司,那时他60多岁;而这一次,他已经87岁。
很多人来到哀牢山,求见褚时健,希望能得到他触到人生低点后的强势反弹力。
74岁高龄创业,而且选择了所有行业里最不被待见的农业。
说到底还是“质量”二字,要有这个能耐,在产品质量上压倒别人。
从74岁到90岁,褚时健用了17年的时间,种出了全中国质量最好、最具品牌价值的橙子。
—10—
人生总有起落
精神终可传承
褚时健的一生,诸多不顺。出生农村家庭,少年贫穷,青年艰苦,中年落魄。
老年被判无期,女儿自杀、妻子被囚,妻离子散,家破人亡,褚时健当场奔溃,一个人在人生的荒原里痛哭、绝望……
大家都断定褚时健的人生从此结束了,谁知他从命运的绝境里重新站了起来。
74岁高龄创业,“一代烟王”落幕,“一代橙王”重新崛起。
看褚时健的逆袭轨迹:
15岁丧父养家;
23岁母亲病逝;
30岁被打成右派;
51岁任玉溪卷烟厂厂长;
67岁,女儿自杀身亡;
71岁被判无期徒刑;
74岁承包2400亩荒山创业;
84岁,年产量过万吨,又成亿万富翁。
从烟王到囚犯,再从囚犯到“中国橙王”,真正去努力,人生最坏的结果,不过是大器晚成。
我没有庸庸碌碌地生活,十几岁就帮母亲谋生,从那时起,我没有闲下来过,更没有混过日子。
我比较笨,但是我下功夫。别人想一遍,我想五遍,想八遍。很多人不愿意干的事,我认准了也要去干。
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,但我一直是个实实在在做事的人。我的人生从来不服输。
无论做什么,把它的本质想清楚。只要认定了的事,只想赢,不想输。
如果只顾自己当官,不能把企业搞好,不是好的企业家。只要有意义的事,我撞倒南墙再说。
执掌玉溪卷烟厂18年,为国家贡献利税超过1400亿。玉溪卷烟厂巅峰时期,一年利税接近300亿,相当于400多个农业县的财政收入总和。这哪里是卷烟厂,分明就是印钞机。
褚时健种橙子,用的也是原来烟厂的打法:注重技术,利益共享。
褚老后来因为严重的糖尿病和冠心病,自己走不动,要人扶着才能到地里工作。
王石说:“我是褚时健的粉丝,他是我们这些企业家的骄傲。每次我都是怀着崇敬的心情来取经的。
他一年创造300亿利税的时候,万科的经营规模才30亿,差距非常大;去年我们才缴了300亿元的税,20年钱储厂长就达到这个数字了,而且还是20年前的300亿。”
王石拜访褚时健
就在大家都认为褚时健的人生结束了,即使出狱,也是原离人群、了此残生的时候,他二次创业,再创辉煌。
所谓英雄本色,就是一个男人失意落魄时,通过努力找回自己的尊严。
褚时健和王石说:“你还登过珠穆朗玛峰。”王石说:“我登珠峰没有褚橙那么励志,您这座山更难登!”
王石带队的一批企业家拜访褚时健,86岁的褚时健和企业家们分享:我感觉自己搞不动了,两条腿不行了,心脏、血管都不行了。
可我心里还老想着,现在是1万吨果子,过个三五年我要搞到五六万吨。我希望再有十年时间,让我把这些都给办了。”现场的企业家听了倍受鼓舞。
有的人的一生,一眼就看到了尽头;而有的人的一生,像一座连绵不绝的大山,永远都在翻山越岭,仿佛看不到生命的尽头。
褚时健的一生,就是后者。
“在任何情况下,都应该有所作为,这是对自己负责。人不光要承受苦难,还要有战胜苦难的勇气。”
南非前总统曼德拉说:生命中最伟大的光辉不在于永不坠落,而是坠落后总能再度升起。
90年代,褚时健60出头掌管玉溪卷烟厂,记者曾问他退休的事,褚时健说:“人生六十才开始”。
2019年3月,在哀牢山上辛苦劳作了17年、奋斗了一生的褚时健,病逝于玉溪人民医院。
有一首纪念褚老的诗,写得非常好:
是非成败转头空,荣辱沉浮皆从容。
孤身仙去何须恸,万亩储橙别样红。
褚时健一生打造的最有影响力的产品,不是烟、也不是橙,而是褚时健。
山高人为峰,路远脚更长。
一个年轻的女白领从北京到哀牢山,守了三天三夜,求见褚时健一面,她创业两年,做不下去了,想向褚时健请教“成功的秘诀”。
褚时健对她说:“你才干了两年就叫苦了?我八十多岁还在山上摸爬滚打,做了十年才做出一个品牌,你想一昼夜就发财?”
王石说“储老70多岁种橙子,开辟另一个新事业,我准备70多岁到戈壁滩上种庄稼。”
褚时健接过话头:“种什么都行,人有希望就好!”
万物之中,希望至美。尝遍世间冷暖,依然相信人间值得!
有人问褚时健:“储老,您希望留给自己的墓志铭是什么?”
褚老缓慢而坚定地回答了五个字:褚时健,属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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