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者至今仍在反思,下一次接单时是否能够更加淡定,当系统不断提示时,可以选择静音,当一群人涌在店铺前,可以选择出去喘一口气。只是在那个焦虑共振的场合,大脑已经处于空白,剩下的只有跟风和盲从,成为一名乌合之众。
雨天悖论
接单完不成,拒单没新单
9月14日16:19,上海暴雨渐停。或许是因为极端天气,骑手人力不足,平台和商家纷纷给出了天气补贴和红包鼓励。页面显示,完成一笔14公里的订单,美团众包骑手可以赚取30.3元。
美团骑手分两种,专送和众包。前者是固定接单,归属于某个美团站点,后者可随意上线,有空就接,记者是后者。
上线后,还没来得及动手抢单,任务自动来临。记者需先去一公里外领取外卖,再配送至2公里处的某小区。但系统给出的时间只有36分钟。
对于不熟悉上海道路的记者而言,这是第一重考验。
更大的难点在于,美团系统同时接单最小值为2单(饿了么可以只接1单)。这意味着,在完成第一单时,美团系统会分配其他新任务,以最大化利用骑手资源。你可以选择取消,但系统只给你45秒的时间拒绝。如果错过拒绝期,只能硬着头皮上。
这一设置能让老手接到更多订单,但对新手并不友好。本该熟悉配送环节的新手们不得不一心二用。如果配送超时,新手们还要面对被扣款3元的命运,而一般情况下,短距离配送一单的收入不过四五元。
多位商家表示,在和用户沟通后取消订单,并不会受到系统任何惩罚,因为数以万计的商家是各大外卖平台的立身之本。
不过,外卖平台的骑手外包团队,还是会重点关注片区里单量大但出餐慢的店家,沟通提高出餐率。“甚至有的片长会进行驻店指导,加快出餐速度。”孙萍说。
面对外卖平台,商家们同样情绪复杂,他们夹杂在平台和骑手的关系中。
9月15日上午10点30分,外卖系统里的甜美女声第一次响起,某麻辣香锅店长高男(化名)身体不自觉抖动了一下。他将面临持续三小时的战斗。
15分钟内,二三十个订单涌入,炒菜、装盒、打包,短短几个步骤一气呵成,平均每天300单正一步步倒逼店员提升操作速度。
从接单到打包完成,必须控制在5分钟内,熟练工甚至会更短。如果出现“爆单”的情况,窄窄的过道会有近10名外卖骑手在催单。
“焦躁”是外卖高峰时段,商家和骑手共同的情绪。为了安心度过高峰期,高男要求店里的员工尽量10点后不要喝水,“最忙的时候,如果有一个人中途离开几分钟,整个团队都会手忙脚乱”。
“无人接单”是高男最担心的事,15分钟是一道红色警戒线,如果骑手没接单,高男必须做出妥协——给小费。
他读懂了平台逻辑,很多时候三方相互制掣肘,“如果骑手不肯干,我们还是太强势的话,损失可不止一两元钱小费,而是整个订单。”
台风天是外卖业的疯狂时刻,订单爆棚,但恶劣天气放大了送餐风险和骑手不够的情况。“加小费都不行,有的商家甚至把小费提高到5元,但收效甚微。” 高男说。
40分钟是外卖系统给商家的最后期限,如果依然无人接单,订单会被自动取消、退单。此时,如果商家已经出餐,就要消耗一份外卖的成本。
去年利奇马台风来袭时,高男的外卖档口被退掉了40份订单,而隔壁的麻辣烫被退了200多单。曾经拥挤的过道中,麻辣烫店主没有等来一路小跑的外卖骑手,他不得不从已做好的外卖中将丸子挑出来再次利用。
为什么不等骑手接单后再出餐?高男并非没有考虑过该方案,但当四五十份单量涌进系统时,他根本没有时间测算哪笔订单不会被接。这是一个随机事件。
“接单后再动工,不太切合实际,如果不按正常速度出餐,骑手会不耐烦的。”商家懂得骑手的脾气,等待时间越长,排队取餐的骑手越多,档口的氛围就越紧张,也会影响他们出餐的速度。
他们也需要照顾骑手的情绪。
高佣金下的挣扎
疫情期间“趁火打劫”,二选一再现
尽管地位高于外卖骑手,但商家们依旧觉得外卖平台态度过于强势。高佣金便是例证。
东莞的朱老板主做牛扒堂食,只有10%的订单用于外卖配送,每完成一笔外卖订单,平台会抽取17个点的佣金。
高男的店铺只做外卖配送,外卖平台的话语权更高,抽佣达20%,几乎是近期行业的天花板。
一直以来,外卖平台佣金上涨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,也有商户因为难以承受平台佣金而退场。
《IT时报》此前报道,有商家表示,因平台佣金上涨难以赚钱,但退出平台意味着失去一批客户。硬着头皮干不赚钱的生意,成为不少商家的痛。
记者了解到,美团外卖、饿了么的佣金在部分地区已经高达15%-21%。
佣金之痛在疫情期间更为明显。堂食被禁,生意下滑,商家本举步维艰,但外卖平台却提高了抽佣费率。据《科技金融时报》报道,今年4月份饿了么单方面将费率从18%调升至27%。
尽管在舆论狂潮下,平台同意降佣、返佣,但并不能直接提现,只能转化为商家的营销推广费用。
面对强势的平台,商家也很无奈。今年7月份,美团、饿了么二选一之争再度上演,部分商家因为不愿站队而被强行下线,而站队尽管能降低佣金,却无法获得另一方平台的客源。
无论从哪个角度看,平台依旧牢牢掌控话语权,是获利方。
不久前,美团发布今年中报,第二季度餐饮外卖业务收入同比增长13.2%至145亿元,经营利润率从一季度的-0.7%提升至8.6%。
美团在财报中表示,在配送端通过进一步完善智能调度系统算法和优化网络运营能力,提升配送效力。此外,全国各地重组运力及有利天气条件,令美团较上一季度减少配送骑手支付季节性奖励金额,从而实现对每笔订单配送成本控制。
今年上半年,美团骑手半年增幅达87%至295.2万人,但费用支出同比增长只有8.7%,似乎暗示骑手赚的钱越来越少。
平台亮眼数字背后,是骑手、商家的挣扎。
9月14日晚上6时,那辆红色的电瓶车被停放在车棚中。此后两位记者再未去送外卖。体验一日后,俩人都逃离了这个“月入过万”的行业和被系统支配的焦虑感。
但依旧有人试探这个被双巨头垄断的市场,有人摸索对抗系统算法的经验,也有人默默离场。
04 记者手记:被围困在另一个“系统”中的美团、饿了么
疫情期间,外卖平台的价值开始凸显。堂食被禁,“无接触配送”在保证疫情防控的前提下,令餐饮行业看到复苏希望。
方正证券认为,外卖作为餐饮业新基建,担负着稳就业的使命和扩大饭店服务范围的功效。
今年2月,人社部将“网约配送员”纳入国家职业分类目录,“外卖小哥”有了新职业名称。这体现出国家对这一行业的认可。
只是,当市场被美团、饿了么牢牢把控,逐利之下,两者都走偏了。
平台如何看待骑手?如果答案是系统控制下的苦力,这不难解释如今外卖小哥逆行、闯红灯、极限挑战等送餐动作的由来。
当激起社会舆论时,美团和饿了么分别给出外卖骑手8分钟、5分钟的弹性时间,但将问题矛头指向了用户端。
用户不愿“背这个锅”。诞生之初,两大平台为了争夺市场,通过不断缩短配送时间提升用户感知度和黏性。两者竞争带来的恶果,只能由弱势的骑手默默承受。
更亮眼的数据,更好听的资本故事,对“第一”的永远追逐,同样是围困美团和饿了么的“系统”。
如果说给骑手时间上的宽容是两大平台对舆论的示好,他们更需要反思的是,如何让骑手更安全地配送。相信大部分用户愿意等待的是一份完好无损的外卖,而非飞驰之后的洒汤洒水。
目前,美团骑手总数达399万人,但在光鲜新职业Title下,专职外卖骑手始终无法获得五险一金。在2019年社会责任报告中,美团并未提及有多少骑手参保。
这需要两大平台思考和解决。
另一方面,尽管两大平台已经垄断了市场,但仍未收敛逐利的野望,当两者占据市场话语权,相互竞争时,不难理解两者无视餐饮行业困境提升佣金,逼商家二选一站队等行为背后的逻辑。
美团和饿了么真正需要重视的,是企业的人文关怀和社会责任,是对数百万骑手的尊重。